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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明:谈城市色彩研究

图片来源:互联网

宋建明,现任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色彩研究所所长、教授

色彩,本是自然现象,就像光线和空气一样,随处可见,可以没有必要特别的关注。但是,色彩与人的意识和社会相关联,它便复杂起来。人们借色彩的特性或者赋予色彩某种特殊的含义来实现各种各样的目的。据说人接受的75%以上的信息都是靠眼睛传递的,这个过程,视觉信息是和中枢神经联动作用的。人的色彩感受,不仅是视觉的,更是大脑的。人是靠习惯和经验生活的。如果不是特别的提醒和告知,色盲的人是不知道自己色盲的。因为他们很习惯生活在黑白世界里的。这不是眼睛决定的,而是大脑决定的。

今天,我们所谓的色彩,从颜色科学的层面都称之“心理色彩”的,因为人感受外部色彩,是根据视觉的生理感受和心理需求在调整,人的感官系统是智能的,而不是像照相机那样客观地反映的。例如月光下看到的白纸反射率是低于阳光下的煤炭,但是你永远不会把月光下的白纸看成煤炭,为什么?就是因为感官的智能性,它可以根据现场的条件进行调解,而不是根据物理参数,生理只是“看”,心理才是“见”。

色彩表面上看是个人化的,是纯粹主观的。其实不然。实质上它受制于这个人的年龄、性格、性别、教育、阅历、经验、爱好和与之相关因素的影响,同时还要受社会意识形态、经济与社会色彩文化价值观的影响,因为人毕竟是社会人,就会有规律,有趋同性。作为都市人的你跟久居山区的农民的色彩判断肯定不一样,因为你已经被都市化了。你可能会觉得农民的色彩观显得乡气的,你会带着城市人优越感做出你的审美评价,这其实并不说明农民色彩判断是错误的,因为,他们在评价都市色彩时也会有自己的态度,比如:太素净,太暧昧等等,这些都是都市人与山区人生活环境感受与教育背景使然的。因此,人的色彩观受到大量的外部因素的影响而呈现某种类型的趋同性。

色彩研究中最重要的是组织和调控色彩的关系,采用颜色间色度(色相度、明度、艳度)的手段使形象与环境表达出应用色彩效果。就像绘画里面也讲究的色彩关系,所谓画面的色彩效果的准确,是要求画面中景物色彩关系与客观景物大的色彩关系的近似,而不追求每一个画面中的物象与实际物象颜色的一致。否则每一个颜色都与实物颜色相比准确的话,那么,画面的色彩关系就一定是一块大花布而非整体关系的准确性。因为人的眼睛是智能感知系统,会根据内心的需求进行解读的,所以从绝对意义上说:我们所看到的都应该是客观物象的假象,都是经过人们感知系统协调过的平衡状态。

其次,色彩艺术研究的范畴,包括:(1)色彩构成,研究色彩的表现力,通过形象的颜色间搭配和材质感的结合而实现特点色彩效果的规律;(2)绘画色彩,研究画面的真实性而展开的对自然界色彩关系的探究,通过写生描绘色彩的手段,而在画面实现客观世界中空间感、量感和质感塑造的规律;(3)色彩应用,关注衣、食、住、行、用、玩、赏、商等相关的生活的方方面面,揭示色彩的观念与具体应用领域以及和产业之间的关系,发挥色彩在提升产品附加值方面的作用,建筑色彩问题就是其中被研究内容之一。色彩应用的高级阶段就必然要涉及到色彩规划和色彩营销方面的内容,它是理论建构与实践落到层面探究的问题,由此必然引发出对色彩社会学、色彩文化学、色彩文化史学、色彩文化比较观念的思考。这是一个观念探究的问题。所以,色彩学究其终极,必然要把你练就成为一个哲学家。

问:在现代城市竞争的营销策略中,城市色彩已成为城市形象塑造的一个重要方面,较之传统的城市色彩是在城市发展进程中慢慢自然积淀形成,那么现代的城市色彩规划在城市建设中该如何定位?

S:现代的城市所进行的色彩规划,实际上是对城市色彩形象塑造意义的规划,属于城市美学研究与应用的专项规划范畴。

既然是美学属性的,就要对美学基本内涵进行探究。美学最重要的法则是什么?我想首先应该是倡导事物中各具特色,追求差异,避免雷同。这意味着:城市美学的价值必须凸显特色,城市间只有拉开此城市与彼城市的差异,才有可能产生美学的价值,否则,就不具有美学意义。至于,一座城市美学的价值的高低,则是第二层面的关注点,它应该是城市格局内部的多样统一,和而不同;而避免过分单调,或者过度杂乱。

时下对于城市色彩规划的理解普遍存在着一个误区:总以为城市色彩规划的工作者应该为城市景观给出一个什么颜色,更多的是要求我们给城市一个主色调。事实上,我们给不出这样的城市主色调,我们没有这样的本事。城市的主色调是历史形成的,我们做法是通过调研工作,按照学理和规律把那些与城市本色不相容的杂色去掉,把被这个地方能够接纳的新颜色保留下来,然后采用城市色彩规划的方法原理去推导出一个为这个城市大多数居民和专家能够接受的城市色彩愿景。

我们研究的主旨,是把城市发展看作一个动态变化过程,立足现今,向过去追索成因,关注现况成因,研究当前各种关于这个城市色彩发展的成果,认识和把握城市发展的脉络与进程,提出符合学理的、符合城市发展规律的色彩愿景。这个过程有一套规范的方法,经过调研、分析、去杂、整合、归纳、成型……,修正与定型,然后公示,听取民众的意见,以便决定是否可以执行。通过理性分析和发展策略去凸显这个城市的人文色彩特征,并且用现有的资源来证明这个城市合适的色彩发展方向。经过近十年的实践,这样的推演结果是比较合适的。所以我才会说:我们现在所建构的城市色彩学方法已经比较科学了。

城市色彩形成过程,是随时间推演而变化的:城市建筑色彩有两个部分组成,一是已有建筑,另一是新建筑。已有建筑的色彩随时间必然不断的老化,而城市的发展,新建建筑不断地增加,这就意味着新色不断地添加。更新的建筑不断地使问世不久的建筑成为旧建筑,老建筑更加老化,这个变化在城市色彩中持续地演绎着。审视我国的城市,新建筑的诞生许多时候是在老建筑遗址上立身的,因此,从城市色彩的角度来观察,就有新色覆盖旧色的现象。从城市宏观的层面上看,城市色彩累积是不断变化和不断丰富的过程。变化的快慢取决于城市发展的进程,当前的城市,无疑是属于高速发展期。各种风格的建筑裹挟着各自的色彩纷纷破土奠基,拔地而起,如果我们将最近几年每一天城市色彩景象集中起来高速播放,那种变化将会是惊人的。这之中不同风格建筑及其时代感不是想象中的一个时代被另一个时代替代着,呈线性发展的状态,而是呈现着新旧交杂生成的状态。过去的颜色,被视为城市的基础色状态,也称为“本色”,而新增的颜色则被视为“新色”。因而,城市色彩画面,就像套色丝网版画的印刷机,每一个时段就会有一个时代色彩的网板刮过,便会添置一些新色,便会覆盖一些旧有的颜色。有些新色出世,能够被基础色彩相容,便会形成新的本色状态,而那些不相容的颜色,则随着时代不久就会被剔除掉,或者被下一个时期的新色所覆盖,因此我们所说的城市色彩是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一般来说,一个城市色彩形貌是一个比较稳定的形态,但我国的城市化节奏太快了,使得城市3-5年就有一个明显变化周期。

图片来源:互联网

问:现在很多城市都强调一种主色调,比如广州的黄灰色、北京的复合灰、哈尔滨的米黄加白,您对此的看法如何?

S:首先要谈一下所谓“主色调”的概念,它是指色彩在单位空间或是画面里起到主导作用的色调。它源于西方绘画色彩学原理,即在主光源下,所有受光面的颜色都会含有光源的色调,从而使得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主要光源的趋同性。

“城市主色调”则指是城市建筑呈现出的一个主要的色调倾向。历史上的城市主色调形成于该城市所处的地域、历史和文化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其中建筑外立面的建材和色彩都是这个地域建筑师就地取材,并且按照当地习俗进行施色的,因此富于地域特色。

以往每一个城市色彩成型于历史与自然,都有自身规律和特点,并不存在主色调的问题。但今天之所以提主色调,是因为城市面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经济和科技的高速发展,城市因扩大而大规模地变化其面貌,全球化的趋势加剧,破坏了历史形成的城市的格局,当城市居民解决了基本的生活条件后,有更高精神追求时,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的城市变了,城市原来的主色调消失了。于是,人们开始关注这类问题了。

城市规模小的时候,主色调是覆盖整个城市的,但是随着城市的扩大,所谓的主色调也就逐渐消解,而成为某一个片区,某一个组团,乃至某一个建筑群的特征。而从城市宏观角度看,城市的色调日益丰富,失去了同一的特征。根据以往的工作经验,在那个愿景中,单纯的主色调在我国的发展中的城市里已经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由多种色调构成的状态。于是,我们开始怀疑今天的人们追求城市主色调的现实性。为了使巨构的城市色彩能够和谐,我和我的团队探索一个新的理论模型,提出一个“主旋律”的概念,要以一个城市美学的精神和愿景建构城市色彩的大格局,来引领它属下的片区的色彩,使这些片区含有的各类主色调向城市“主旋律”方向靠拢,形成一种多样统一色彩的大趋势。

因为城市色彩“主旋律”理论本身比较复杂,如同交响乐演绎的结构,有主旋律、副旋律,不同时段的演绎,交合起来的状态,就很像城市的状态,这个理论就比较空灵。在这里,把城市比作一个凝固的交响乐,也是合适的。因为在人的视野里,不可能将城市尽揽,必须移步换景,这样时间的要素就引进来,而“主旋律”体现的正是时间要素。“主旋律”可以涵盖不同尺度的城市,小城市也可以还原到某一个片区的范围。

同时,“主旋律”带有一定的模糊性,问题在于定义表述,所以“主旋律”需用意向性的描绘来传递,以杭州为例,最初定义为“多层次的变化细腻的灰色”时,引起了各方面的质疑,认为“杭州灰”就是很具体的灰,例如青砖的颜色,造成思维的板结。所以,我们后来就采用“水墨淡彩”的主旋律意向来替代,较之专业的术语,老百姓也容易理解接受。

我建议用“主旋律”的概念来替换主色调的概念,并将此固化到色彩规划指导思想的一个关键词。所以在政府的城市色彩规划理念里,我们不再提一种主色调理论,而是创建一种可以控制城市色彩秩序的方法。

问:是否每一个城市都要确定一个明确的城市色彩的“主旋律”来打造城市名片,强调城市个性?

S:我想根据我国城市色彩的现况来看,以“主旋律”理论模式比较容易使色彩规划落地。我们通过近年在江阴城市客厅和武进新城两个城市片区的实践就比较有效。从学理上来说,每一个城市都应该有自身的特点,其一,来自地理的经纬度的不同,那个区块的绝对形象不同。尽管相邻的区块虽有类似的地貌,但其差异也存在着不同;其二,原住民风强弱以及和土地之间的关系,历史文化和地域习俗也会有很大的差异;第三,资源占有不同必然大致生活态的不同。这些不同,反映在城市色彩层面,就会差异和特色。

如果这三个层面的不同是存在的,那么就意味着这几个城市的结论一定是不同的,这也是郎科罗教授“色彩地理学”核心理论的立足点,也是我最敬佩他理论的地方。因此从理论上讲,要追究就是追究这个城市的不同,只有不同,才能在城市美学上找到其合理存在的依据,城市品牌才会有个性,也才会有力量。

问:您作为在城市色彩研究方面颇具建树的专家,能谈谈在城市色彩规划方面所作研究的发展过程吗?

S:今天我们所谓的“城市色彩规划”是源于西方。但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也有控制色彩的一套方法,叫色彩营造。北京故宫的色彩就是这套章法秩序体系控制下的代表作品。在中国实际上已经有了近十年的实践,并逐渐地找到一套符合中国城市色彩规划的方法,其理论模型也基本成型。西方的城市色彩理论很难在我国套用,因为有太多的不同。

回顾这个历程,对于我个人经历而言,可见我国城市色彩规划与实践发展轨迹。我记得我还是浙江美术学院学生的时候就读到日本城市色彩学者吉田慎吾的一篇关于日本景观色彩调研的文章,文中提到了法国色彩学者郎科罗(Jean Philippe LENCLOS)教授对法国所作的城市色彩调研,很感兴趣。于是就把它翻译出了,并以“日本建筑环境色彩研究”为题发表在《美术译从》 NO.13 (1983年3月)。两年后,我有幸得到法国政府奖学金赴法留学,进入巴黎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更有幸的是第一次找导师竟然就是郎科罗教授,后来进入郎科罗的色彩事务所(Atelier 3D Couleur)实习。在那里就接触到城市色彩课题。郎科罗教授告诉我:他有一日本学生叫吉田慎吾在城市色彩方面很有成绩。

在1987年回国开始向人们宣讲关注城市色彩,几乎没有人理会。1990至93年我再度赴法做研究,回来时,发现中国城市色彩开始乱了,于是到处办讲座,呼吁城市色彩保护的重要性,但理会的人很少,且表示无奈,那时,我很失望。直到1998年,杭州湖滨地区1.5Km2改造时,有一朋友几乎是逼我重燃热情,让我加盟杭州城市规划设计院参与这个工程。于是,我带领助手小题大做,就以杭州老城区作为调查对象,比较全面地模仿郎科罗的方法作了一套城市色彩设计方案。这大概是我国最早应用“色彩地理学”理念来对付我国城市色彩问题的案例吧。记得当时我还是以说理为主,在文本里有半本是用郎科罗的城市色彩调研案例来证明我们工作的合理性。当时就提主色调,提出了应用谱系,当时沿湖滨一带颜色“淡彩”一点,内部保留传统一点,并给出一些导则以及青砖、粉墙等各种各样细节处理的方法。

真正深刻地体会到中国城市必须要用中国自己方式的,是在2003年的龙泉城市色彩项目。受学城市规划出身的龙泉市梁忆南市长委托,我们历时10个多月完成了龙泉城市色彩规划研究。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为城市色彩规划所作的研究。当时谈的是寻找龙泉城市主色调。在这个9 Km2主城区里,我和我的团队遇到挫折,怎么也找不到郎科罗定义的主色调。因为,我们的城市发展基本上是破旧立新,新旧交杂,参差发展,城市典型的主色调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地被消解,甚至完全消逝。在那里,我郁闷了很长时间。后来,想起郎科罗告诉我的话,他的方法都是自己创造的。于是,灵机一动,干脆自创方法。于是,根据现场情况,我们将其分成老区、旧城、新城三段,分区分类提主色调。于是就产生了多个主色调的情况,不过,从理论指导的意义上看却符合了现实的情况。当时采用的还是美术学的方式来做规划的,分析传统木构的建筑样式、夯土墙、瓦片等当地建材的色彩,梳理色谱,希望在建材和技术方面有适度的更新转型,而不是原样照搬。形成从自然和传统中,求品质提升的变革,从而,形成一个渐变的规划思路。

从2005年开始至今,关于杭州城市色彩规划的一系列研究是我们探究趋向成熟的时期,这期间,我们先后完成杭州城市色彩规划研究(2005-2006)、之江区城市色彩规划(2007)、钱塘江两岸城市色彩规划(2008)、滨江区白马湖片区城市色彩规划(2009)、下沙新城色彩规划(2008-2009)、富阳城市色彩规划(2009)、以及正在进行的杭州城东新城色彩规划(2009),同时,我们还与江苏的江阴和武进规划局结盟,开始探究城市色彩规划逐步落地的方法,经过二年的探索,城市控制区的面貌已有明显的改观。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地总结经验,工作不断地升级,在与规划局专家合作下探索出一套适应于中国城市色彩现况的规划语言体系。我们的方法在与国际同行交流过程中,也受到国际专家的好评。

问:您作为当年西方色彩地理学研究者郎科罗教授的首个中国学生,他的理论和您现在做的城市色彩规划有什么因地制宜的不同之处?

S:郎科罗是一个地理与历史景观色彩特色的维护者,他最大的贡献是发现了色彩地理学原理,同时创造了城市建筑色彩研究方法论。用这套方法能够在保护城市地理色彩原生态和城市色彩发展矛盾中找到平衡点。

在郎科罗阅历中所面临的城市大多是城市发展文脉比较清晰,规模不大的城市,从未遇到过我国城市的这种状态,因此也没有关于对付我国现状对策的论述。在他那里更没有我们今天的规划局所要求的那种“城市色彩规划”的概念。从郎科罗观点来看来:一座城市尚未成形,连个建筑形象都没有,如何面对控规的数据进行色彩研究呢?换句话说就像连孩子都没生出来,怎么就讨论为其化妆问题呢?而矛盾的是我们规划部门则认为:如果我的城市都成型了,还要你们色彩干什么呢?为此我们色研所必须结合中国实际,通过造型艺术的虚拟手段,描绘出一个城市色彩的愿景,用以与规划管理部门、开发商来沟通,表明城市色彩发展趋势、定位等一系列规划思想,以便掌控城市营造的过程和节奏。因此,直搬他的理论面对我国城市的情况是行不通的,特别是面对如春笋般破土的新城。

色彩规划,也会因为城市性格的不同,控制力度也不同,审美判断的标准也不同,因此必须有一套系统的控制方法。在法国,郎科罗只要一个方法就可以了,但是在中国行不通,比如上海,就控制不住:石库门有石库门的控制方式,外滩有外滩的,陆家嘴有陆家嘴的;这是几种类型的并列,需要同步对这个城市进行控制。之前提出的“主旋律”概念就是建立在这个分析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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