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建筑要在商业意义和社会意义中寻找平衡

建筑存在两种属性，即商品属性与社会属性，我国在快速城镇化的阶段，开发商为了追求经济效益，建筑成为了一种商品，这时商品属性凸显出来，社会属性往往被忽略。三磊设计董事长、设计总监张华认为，作为设计和开发人员，应该思考的是如何把建筑的商品意义和社会意义更好地结合起来，如果能够结合完美，就能达到共赢。针对国内丑陋建筑层出不穷的现状，他建议要从根本上改变决策层的想法，通过立法的手段对金钱与权力予以制衡，并且要提高全社会的建筑文化素养。

三磊设计董事长、设计总监张华

中国当代建筑设计之路思考

建筑畅言网：您认为当前中国建筑界的价值观和审美倾向存在哪些严重的问题？哪些因素制约着建筑设计行业的健康发展？

张华：目前，中国建筑界的话语权基本掌握在“钱”和“权”上，建筑设计是一种服务行业，大部分设计师是个服务者的角色。首先从开发角度，建筑被当成商品，商品是经济学概念，经济学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这是经济的本质。我们近些年的快速建设，基本上是商业目的为主，开发商什么挣钱容易做什么。从经济人的角度上理解不能说不正确。

但是建筑这个商品的特殊性在于它的体量、重量和使用方式，所以建筑除了经济属性还有社会属性和环境属性，从社会和环境角度看，建筑还要与城市环境相融合，与城市文脉和历史文化呼应，减少对环境的干扰等等，但是我们很多建筑并没有做到这点。比如建筑设计的抄袭与复制，这种方法最快，市场也容易接受，开发商就这么做了，导致国内的建筑千篇一律，误导大众审美。

建筑畅言网：可以说中国建筑界存在很多问题都是体制的原因造成，症结在于权钱决策机制，对于改进这方面您有哪些想法？有没有思考过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张华：建筑界如果要改变种种乱象，首先有决定权的人要改变，他们不改变别人无法改变。

第二，通过立法的手段来制衡和制约。比如通过城市设计立法的方法，让城市设计变成一个法律条款和单体设计前提条件，这个立法工作可以是民主和学术的过程，将金钱的权利和行政的权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第三，改变这种局面还要提高全民的建筑文化素质，仅凭建筑师无法改变，建筑师只是有一定的呼吁权，起到的作用是缓慢的。中国的博雅教育相对不受重视，全民的审美意识和民族自觉性需要提升，要全社会共同努力才能改变现状，开发商很多时候也是被市场绑架。

建筑畅言网：在观察与反思当下建筑现象的背后，在中国目前这个特殊的时代，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好建筑？

张华：我认为建筑的性能可以评价优劣，建筑艺术是意识形态问题，是形而上问题，建筑问题是形而下和形而上的集合，适用、经济、美观是基本的需求，但没回答何为美观。建筑被赋予更多感性诉求，打动人心、城市名片等等，我们看到建筑师的作品有时能够成为城市品牌推广的工具。

建筑的作用已经超越了适用、经济、美观，建筑被人利用了，被开发商利用，被政绩工程利用。明星建筑甚至能够给地方区域带来品牌认同，所以新奇特受到青睐，由于品味低下出现了恶俗的建筑，或丑陋的建筑。但我不认为新奇特一定等于丑陋，在我的字典里丑陋等于恶俗、等于虚伪、等于非人性。

对于中国来说还有民族性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们的话语权更少，这和集体的文化不自信有关系。比如把托斯卡纳建筑风格移植到中国，这并非丑陋问题，这是世界观问题，你可以认为他是美好的商品，也可以感到对这种自我殖民现象的愤怒。开发商的行为并不是错的，因为客户非常欢迎，但是我们要反思自我殖民风格的合法性，这是意识形态问题，不是建筑学本身的问题。我们没有认真地去研究中国自己的文化，包括气候特征、地域特征、场地特征，只是把西方现成的东西简单复制过来。广义建筑学不能只是经济方面的论述，必须包含文化向量才可以。

建筑畅言网：中国正在启动历史上未有先例的城镇化进程，从您的建筑研究和实践出发， 中国建筑设计应该走一条怎样的道路才是正确的？

张华：我们现在提出新型城镇化，就是希望解决快速城镇化产生的环境问题、形式问题，跟产业不结合的空城死城问题。新型城镇化要走可持续发展之路，换句话说，应该回到建筑的本源。任何建筑不是孤立的，必然是城市和环境的组成部分。之前很多项目设计效果图建筑都孤立在环境中，这种建筑的商品意识根深蒂固。建筑除了商品属性必须要具备社会属性和环境属性，无论在形式、空间、功能上一定要和周边环境协调匹配。同时建筑是更加开放的，每个建筑都应为城市做出贡献，为城市提供更多开放性和可达性。

对于我们做设计和开发的人员，应该思考的是如何把建筑的商品意义和社会意义更好地结合起来，如果能够结合完美，就能达到共赢。比如，一个社区商业能够充分考虑到和周边的关系，在为城市做出贡献的同时也使自己能够获利。建筑除了服务私有机构，应该更多服务城市公众，这样的城市才是友好的城市，让人们更加向往。

我们近三十年的快速发展，有成绩也有问题，很多地方千疮百孔，这种事实已经形成。但是我认为这并不可怕，这是必然要经过的发展历程。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事情？要改良和修理这个城市，把城市“修理”得更加符合人性的基本需求，同时增加文化价值。建筑设计发展的道路要升级换代。如果前段时间简单复制、快速开发的模式是1.0时代，我们就要进入城市提升品质的2.0时代。

建筑的美丑与创新

建筑畅言网：畅言网举办丑陋建筑评选活动以来，我们经历着“丑陋建筑”层出不穷的行业现状，“建筑审丑”在当今具有哪些深层次的意义？您对新一届的丑陋建筑评选有何新的期待？

张华：我认为评选活动要在大众媒体上多做宣传，比如国外的报纸很多有建筑专栏。中国的建筑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有很长的历史渊源，在封闭时期我们形成了成熟灿烂古建筑文化，经过近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市场经济发展，我们那套东西已经不适合现在的生活，但是我们中国人没有自己找到解决方案，我们的建筑之路是学习西方的。不是自发产生的，借鉴西方应该存在自我消化、融会贯通的过程，但是我们快速的建设导致消化不良、吃的太多。实际上民国时期的建筑已经把中西方文化融合，比如中山纪念堂、解放初期北京的十大建筑，把中国的古典文化和西方文化结合得很好。但是到后期经过很多断裂，文革之后改革开放，很多建筑问题现在反思起来是存在历史原因的。

举办丑陋建筑评选活动，实际上属于公共事业，如果只局限在建筑圈里讨论，可能只是大家发发牢骚，起不到很大的作用。我建议活动发布会应该通过扩大宣传让更多人知道，让更多非专业的人了解，这样能够吸引更多关注，社会价值会更加明显。我们还要通过评选活动呼吁正确的价值观，倡导和宣传可持续发展的理念，注重建筑对公共的利益，提升建筑本身的品质，用最少的代价实现最大的价值，减少建筑能耗，大量性建筑都应该遵循这种原则。

建筑畅言网：丑陋建筑中有很多是仿古、仿洋、山寨的建筑，这种做法的出现映射出中国建筑师文化自信的缺失，您认为有哪些因素束缚着中国建筑师的创新能力？我们如何提升文化自信？

张华：好的建筑除了适用、经济、美观之外还要具备人文价值。建筑师追求创新没有错，所谓形式创新即创造陌生化。人需要不断新的刺激，创新本身没错，但是创新存在高下，这是提升建筑师素质的问题。我认为目前大部分中国建筑师基本功都还不太过硬。我们形容好的家具经常说“丁是丁，卯是卯”，设计师能够用很好的构造解决问题，放眼望去我们中国都是非常粗糙的建筑，空间利用粗糙、细部不讲究这种问题比比皆是。先不说创新，我们首先要把普通的事情的做好。建筑的丑和美，在于设计是否合理使用了正确的建筑学的语言，比例、色彩，尺度等等，很多建筑最基本的都没有做到。

建筑畅言网：当初提倡建筑“适用、经济、在可能的条件下注意美观”建筑方针，但是发展到今天“形式”仿佛凌驾于“功能”之上，要改变这种现状，让建筑之美回归科学和理性，建筑师能做哪些努力和改变？

张华：过于追求形式，我认为很多建筑师是被逼的，因为现在的建筑师要获得一个客户最终是客户说了算，建筑师都想影响客户的想法，但是作用有限。我认为一个理想化的建筑师应该有自身的底线，清楚自己做什么、不做什么。同时要有自己的观点，用这种观点想办法影响客户的选择，这是每个建筑师梦寐以求的，要求我们在生存和理念之间寻找平衡。

不要搞奇奇怪怪的建筑

建筑畅言网：从“不要搞奇奇怪怪的建筑”的指示出现以来，您认为这对中国各地的政府官员、规划者和建筑商意味着什么？会不会阻碍和遏制了建筑创新？

张华：这个口号对建筑界肯定会有影响，至少规划部门很敏感，对一些奇形怪状的建筑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建筑师本身不是故意设计奇怪的建筑，很多是为了商业目的。我觉得奇奇怪怪的建筑无法定义，但是丑陋的建筑是能分辨的，恶俗的建筑就是丑陋的建筑。建筑是个抽象的艺术，如果用一个很具象的符号去做这件事，至少格调不高，这方面是可以判断的。

建筑畅言网：作为建筑师，应该通过哪些方式提高大众的建筑审美与建筑文化？

张华：我认为依靠建筑师解决不了问题，应该是全社会共同努力，很多国家都有建筑节，我们也可以尝试这种方式，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比如北京设计周还局限在专业领域，我们应该举办建筑节，争取让更多的设计师、设计企业参与，建筑师和建筑媒体共同参与，在建筑节里，建筑师可以把模型、幻灯片、好的建筑方案放在展示区，给大家分享，这种活动方式要活跃，不能太过学术。要让大众慢慢知道好的建筑应该是这样，这样才能去影响别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正确引导大众的建筑文化和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