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宗列：设计，是一种坚守

孙宗列作品：梅兰芳大剧院

职业生涯

畅言网：

这似乎也是个人的一种选择、一种追求。目标不同就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比如有些设计师会选择转行，有些设计师会选择跳槽到甲方等等。

孙宗列：

其实建筑师的职业方向越来越多元化，大部分从事了设计工作，也有越来越多的建筑师走向了开发、管理政府机构，这是一件好事。建筑师在大学教育中就把建筑设计看作是非常神圣的事情，有人将建筑师比作艺术家，我觉得建筑师不完全是艺术家，但是建筑脱离不了艺术。我有很多艺术家的朋友，也很羡慕他们能够独往独来，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创作。但是建筑则不然，所以建筑师应该是工程师中的艺术家，是摆脱不了社会因素的。那些工作在房地产开发、城市管理领域中有建筑师背景的人是很可贵的，因为他们有可能放弃的是实现个人的创作梦想，但是对整个社会、整个城市的贡献是很大的，从坚守角度讲，如果在城市管理的岗位上仍然坚守着建筑梦想，然后非常执着地走下去，那么他管理出来的城市肯定非常好。

畅言网：

刚才您讲到持之以恒的问题，其实在持之以恒之前，肯定还会有个跨入行业门槛的过程，请问您当初为何选择建筑行业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

孙宗列：

我出生于一个工程师家庭，家里人都从事铁路事业。出于建设祖国的愿望，历代知识分子都是以“救中国”为毕生追求的，比如铁路救国，在没有铁路的时候大家认为铁路对国家的经济发展、地区的互动是至关重要的，是国家的经济命脉，我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知道铁路能够救中国。在铁路四通八达之后，建设又成为主题。当年我在设计梅兰芳大剧院时曾经有个感悟，从长远来讲还是需要文化救国的，这种文化是真正属于我们民族自己的文化，而建筑仅是文化中的一个分支。

一个民族不同时期的世界地位是有变化的，社会主题也是有变化的。我父亲是老交大1932年土木系毕业生，土木系实际上涵盖了现在所有建筑的相关专业，包括结构、建筑、道路桥梁、铁路、力学等等，他的同学中就有从事航天、机械等方面工作的。记得作为铁路工程师的父亲曾在杭州西湖边设计过一个小型别墅，那时候“土木”涉及的领域很宽泛，不像现在专业划分得比较精细，那座小别墅之后成为了著名经济学家、人口学家马寅初的住宅。

我那时的高中、初中教育是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下，各种运动、各种学军、学工、学农的内容造就了这样一代人。不像现在家长们很明确地为孩子选择专业，那时候能够上大学就已经是非常好的事情了，所以择业是其次的。那时候我其实很喜欢建筑，而且从小就喜欢绘画和音乐，对于未来也有些朦胧的畅想。记得有一次父亲带着我经过天安门广场，他的一句话对我触动很大：“你看，人民大会堂就是艺术与技术的结合”。由此，我第一次突然感受到建筑设计与工程和艺术有紧密联系，于是就对建筑萌生了向往，在择业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家庭影响，自己就选择了工民建（即现在的建筑结构）专业。我在湖南大学读书，学校的土木结构专业是很强的，但我还是喜欢建筑专业，由于南方的午休时间很长，在南方同学都睡午觉的时候我就自己到图书馆找建筑方面的书籍自学，一直这样坚持下来。在我们毕业的前一年，巧遇湖南大学恢复建筑学专业，于是到工民建专业里面去挑选学生通过考试后从事建筑设计工作，这对我而言是一个机遇，于是就开始了自己的建筑师生涯。

孙宗列作品：北京大学歌剧院

经验之谈

畅言网：

据我们了解，您对建筑材料非常重视，所以也想请您谈谈在材料使用方面的心得，设计师在材料选择方面应该怎样处理？

孙宗列：

我对材料的认识是在大学期间，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好的材料老师，终生研究建筑材料，他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时的开场白是让我受用终生的一句话：材料进步是建筑的革命。材料的意义不仅限于建筑表皮，比如意大利设计师Nervi，他也是结构设计师出身，但在他生活的年代正值钢筋混凝土诞生，钢筋与混凝土混合在一起具有一定的可塑性，如同做雕塑一样。所以Nervi的建筑除去结构的合理性与创造性之外，从建筑学角度讲也达到了相当高的审美境界，可以说是艺术与技术完美的结合。从这个意义上讲，材料对建筑的作用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此外，建筑师可能更关注的是材料对建筑效果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讲，材料是实现建筑师梦想的手段。建筑有很多需要表达的东西，这种表达不像其他艺术那样用空间、留白来体现。建筑需要达到一种境界，无非就是比其他艺术更物质化一些，毕竟它是一个可以使用的实体，但是它所承载的功能要起到表达意图的作用。我比较喜欢简单的建筑，有些建筑师追求一些创新、时尚的建筑，这是与生俱来的，如果没有创新的意识和愿望，那么这个建筑师是不成功的。但反过来讲，我也很担心建筑师一味地追求时尚、追求潮流而忽略了建筑的本质。比如梅兰芳大剧院的设计，它代表了一种传统、国粹艺术，这种艺术甚至达到了一种高不可攀的境界，要将这种艺术通过建筑表达出来，可能我们的境界远远达不到那种高深的程度。最后我选择的方法是逃避，与其似是而非的模仿，不如将建筑放在一个让人感觉不到的位置，让它“消失”，把它放到“无为”的境界。所以要完成这样一个目标的时候，材料就有它的唯一性，它所表达的建筑表皮近乎一个“无”的概念。

畅言网：

国内建筑师向甲方推荐材料时，通常很少被甲方采纳，在创作时间和创作思想方面都会受到一些阻碍，在这样的环境和背景下，你会给国内年轻建筑师一些什么建议呢？

孙宗列：

建筑师在选择材料时很容易遇到这种状态，好像我们是在推销材料并从中获利似的。但是建筑师又要选择自己钟爱的产品，这种执着并不意味着不去说服别人，而只是自己知道而已，不被别人接受的追求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建筑师还需要具备说服所有人的能力。首先你的追求要和别人一致，比如当你把北京饭店的历史详细的摆在面前、展现时间轴线的时候，就很明确地表明了这个建筑应该追求的东西。再比如梅兰芳大剧院，它是要完成一个使命的，所以它的选择性可能就是唯一的。当初在北京饭店的建设过程中确实存在争论，中国大部分豪华酒店都采用石材，但当我把这个逻辑给他们阐述之后，至少饭店的决策层会有大部分人赞同。新一期的建设要有连续性，要与之前一期的项目协调，甚至前一期用什么材料我还会用什么材料，这是一种融合、一种延续。而北京饭店恰恰有这样的特色，它会一直延续这个品牌，但是它又代表一个时期的特色，所以新时期就要用新时期的特色，同时材料还要体现一定的文化内涵。中国的陶器有几千年的历史，但当今的陶器是在现代工业化发展到很高水平的情况下生产出来的，所以它能够成为一种代表当今建筑材料、建造水平的体系。通过和甲方激烈的争论，最终还是坚持我的意见，采用陶板。当时甲方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孙陶板”，其实我并不忌讳，对建筑师而言，建筑材料的使用和发展是有使命的，应该在众多的材料中选择好的材料、恰当的材料、合适的材料。建筑师要对材料有本质的认识，如果不能认识到材料的系统化、高度工业化的文明，就不会体会它能代表什么、它的意义在哪里。所以只要能认清这一点，就能够说服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