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历史街区改造的理想模式

苏童，中国建筑设计院有限公司第四建筑专业院副总建筑师

历史街区改造一直是业内非常关心的话题，近年来这类项目也逐渐增多，理想的改造模式是什么？很多建筑师都在研究和实践着，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的苏童就是其中一位。因为自身对于历史和考古的热爱，他在研究生阶段就对建筑历史有所接触，早在1998年第一次接触古民居，就深深地被其独特的文化所吸引，自己拿着卷尺进行实地测量，保留下最后的建筑信息，而在测量后不久这个古民居就被拆除了，亲身经历了城市文脉就这样遗憾地流失。在工作中，苏童参与完成了很多历史街区改造的项目，本次访谈中他介绍了我国历史街区改造的现状和问题，就理想的改造模式、改造途径、如何增强体验感等具体问题进行了深入解答。 

建筑畅言网：请您介绍一些自身在历史街区改造方面的设计经历？有哪些印象深刻的案例作品？

苏童：我非常关注历史街区保护，这和我喜欢考古有关，研究生时期学习的是中国古代建筑历史，所以我小时候接触了很多建筑历史。1998年10月第一次接触古民居，那时我刚成为研究生，发现天水中华西路有个古民居非常好看，因为建筑师的职业特点，我拿着卷尺和皮尺到现场进行了测量，测量之后这个古民居立马就被拆除了，非常可惜。我也参与了仿古街的建设，我的研究生论文就是以天水伏羲庙为素材——《伏羲庙历史地段的保护与复兴》。2001年5月研究生毕业，我和天水当地的专家联合一起测绘了20多个古代院落。到2012年当地政府希望进行西关片区古民居的保护与复兴，由我们院负责规划和设计。

在我参与的历史街区设计中，政府层面认可的一个案例是《天水西关古民居的保护复兴规划》，经过了多轮的评估、讨论和修改，最后获得通过。我感觉今年这类项目明显增多，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在接到天水市一个古村落保护的项目，那是一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我们在北京的白塔寺东西岔和昌平慈悲峪村等都有这种类型的项目。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天水西关的项目，我们的调研非常深入， 60公顷的古民居保护项目，逐渐形成了我们自身的特色，首先接手项目要先做策划研究，通过之后完善修建性详细规划。不过我们更加关心的是落地项目，有了示范带动让我们信心满满，但是过程并不是非常顺利，因为历史街区项目限制非常多，不是建筑师理想和业主的需求的问题，政府的考虑也非常多，所以这个项目到现在还没有实施，这也很遗憾。 

建筑畅言网：您认为我国历史街区的改造的现状如何？存在哪些主要的问题？

苏童：据我了解到2012年全国历史文化街区共有438处，最早提出“历史文化街区”这个概念是在1986年，但是今年四月份住建部和文化局又批准了首批30个“中国历史文化街区”，北京有三个包括皇城、大栅栏、东四三条至八条。我认为历史街区的改造现状不是很乐观，为什么要划分历史街区，政府是希望城市保留和延续历史文脉、传统和风貌，否则就不会存在“历史街区”这个称呼，这样专门提出来一定是某些方面出现了问题，提出来反而问题更严重：第一，比如规划部门划出历史街区的红线，因为历史街区的文化效应周围的各种建筑就会大肆营建，破坏了历史街区的环境。第二，历史街区划分之后，因为饱受社会各界的关注规划部门会非常谨慎，往往很多开发商盲目追求利润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批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项目，历史街区建设混乱起来。二是规划局领导为了避免出现错误而承担责任，就不批复这类项目，这是一种消极保护。所以很多历史街区获得称号之后，反而衰败的速度加快了。

存在的主要问题：第一，历史风貌在衰退。建设了很多西方风格的建筑，这像一种病毒在蔓延，比如包豪斯风格的建筑，这种东西多了，传统的东西就少了。第二，历史街区的基础设施很差，不适应人们现代生活的要求。第三，居民的意见很大，他们的收入、看病、住宅、通风、采光、交通等问题非常严重。第四，开发利益产生的矛盾比较大。第五，社会关注度普遍比较高。 

建筑畅言网：从国内外成功的历史街区改造现状来看，存在哪几种改造的模式？建筑设计、城市设计在其中需要注重哪些因素？

苏童：直观地看现在历史街区的改造有三种模式：第一种模式是拆除重建，这方面国内很多案例很多，因为很多历史街区的质量不好，改造修建起来的成本比重建还要大，所以就直接拆出重建。第二种模式拆除迁建，异地建设的方式。第三种模式是近几年形成的一种新建模式，新规划一个仿古街或者历史街区，周边做地产项目。

当然比较好改造模式是倡导历史街区有机更新的方式，不能否认建筑衰败需要拆除，实际上拆除之后如何处理协调各种问题，这方面是业界非常关心的话题。

建筑设计、城市设计需要注意的因素我认为有以下一些方面：

第一，要看地区的资源环境，历史街区周边的环境资源，发现所在区域的优劣势。

第二，建筑师要体现社会关注度，要提高居民的参与性，居民意愿非常重要。

第三，历史街区更新在要了解当地政府的想法，才能顺利地进行。

第四，要重视业主的需求，这种项目一般是开发商主导，他们的利益诉求要合理考虑。

第五，用专业的眼光了解目前区域的现状出现了什么问题，包括规划、交通、广告、家具、市政和绿化等。到底问题在哪？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第六，一般历史街区要搞清楚自身的历史特色，区别于其他的特点要找出来。

第七，针对自身项目特点要找出相关的案例，这类项目关注度比较大，要慎重开展，可以学习借鉴别人成功案例。

要把项目的特色列出来，找到目前现状到底存在什么问题，设计师就是要解决问题，设计过程中最重要是“问题”和“特色”这两方面。 

建筑畅言网：据您了解，国内有哪些成功的历史街区改造的案例？有哪些值得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苏童：我觉得国内比较成功的案例有北京的杨明竹斜街、上海新天地、北京国子监。这三个案例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他们分别代表了三种好的模式：第一，上海新天地是非常个性化设计的案例，政府花了很多钱和心思，现在历史街区的改造设计费是个大问题。改造要有足够大的资金支持，能邀请设计大师来设计，他们的设计态度很好，做出的东西肯定不同。第二，北京的杨明竹斜街，这个项目居民参与性非常高，很多居民把自己生活当成展示的一部分，在房子一楼做一些小的绿色种植，二楼可以放松减压。第三，北京的国子监的成功说明历史街区不能只依靠一家设计单位解决，他们邀请了多家设计公司，包括一些国际知名的设计师，历史街区的设计需要一些创新的元素和新鲜的想法。 

建筑畅言网：如果从文化传承和设计创意的角度，您认为历史街区更新改造的理想模式是什么？

苏童：我心目中的理想模式是：政府要起到他们的作用，通过不同角色要起到不同的作用。钱要花在人民群众关心的问题上，建设好历史街区的市政、交通等公共设施，要突出政府和居民的对话，鼓励居民自建。我认为历史街区今后的发展的理想模式是居民和政府形成良好的沟通，不是粗犷的开发商的模式，能够有类似协会的组织在政府和个人之间成为纽带，保护居民的利益。比如日本有很多协会，传统手工艺人的协会等。从这个角度看，协会在政府和居民之间协调大家的利益，收益模式不是开发商那种形式。是政府+居民+协会，类似一种合作社模式。合作社作为一种过渡，对上顺延政府的想法，对下保证群众的权利。专业化做历史街区改造的公司要有耐心，国家立法要充分保证他们的权利，双方一起合作才能做好。政府和居民都承担起自身的责任，一般普通的居民缺少保护的意识，所以需要大家提升这种保护意识。 

建筑畅言网：老的历史街区改造的建筑立面设计显得尤为重要，在您以往的实践中，如何做历史街区改造的建筑立面设计？

苏童：存在三种设计的类型：

第一，利用老照片恢复，可以参考老照片做设计。我最近做了白塔寺的项目，发现1961年东西岔的老照片，我们就把这个照片作为设计的依据。有的时候老照片也是一种设计素材，很容易说服规划部门。

第二，仿古类型，按照时间、地域类型分类，历史街区也可以展现不同的风格，我觉得也要存在不同才好，不能都是一种类型的建筑界面。

第三，对于历史街区中比较核心的、重要的建筑，要注重创意性，趣味性，延续历史文脉，进行多元化的设计。重点的建筑大师来做设计，一般的、中间的仿古建筑由设计院完成，居民也可以自建。 

建筑畅言网：历史街区改造的空间改造途径有哪些？设计师如何实现整合空间，功能重构和文脉延续？

苏童：历史街区改造的公共空间改造途径，我有一些想法是前几年做天水西关的项目受到启发，对于历史街区的公共空间，被业内专家成为 “空间起搏器”。历史街区像是得了心脏病的病人，实现他的复兴首先要从公共空间开始，要装一个“支架”，这个“支架”就是建筑师、规划师选择的节点。节点是要有故事性的历史主题，一定是其他地方没有的，我们天水西关的项目总结了八大主题，比如有趣的历史事件，我们把这些东西通过策划变成空间景观设计主题，所以历史主题是第一位的。

这些故事性的策划完成之后，相当于给景观设计提供了设计思路，创作景观时候为了突出主题运用什么样的配景、绿化植被等。村民有可能逐渐延伸，自己改造起来。这是比较好的空间整合思路，由历史故事演变成空间主题，通过政府规划、景观师想办法实施，让人们感受到历史主题的存在，影响到每家每户的建设，把居民带动起来。 

建筑畅言网：在设计过程中，建筑师如何做到既延续传统建筑形式与风貌，还做到现代使用功能的安全与舒适？

苏童：这个问题具体针对建筑改造的效果如何，这方面我深有体会，核心的问题是，保留的部分一般都会增加一些内容，最主要的原则是保护保留的部分，原来的老的建筑与新加的部分要相对独立，要是可逆的，保证新加的东西拆除之后不影响原来的东西。安全最主要的是消防问题，我们做一个项目施工图的时候，老专家帮忙把关，最后大家提出来，保留建筑和新建建筑的消防问题应该独立对待，新建的自己解决，让他独立。这是因为：第一，原来的旧楼没有消防的问题，说明存在的合理性。第二，实际上现在的结构规范、安全规范主要是针对超高、超大、超复杂的项目，对于老建筑要区别对待。老的和新的分开，当然要进行一些基础的装修和配套，维持基本的使用功能就可以。

既然现在很多规范都是针对复杂建筑制定的，对于历史街区这类小尺度建筑的问题，本身就不大，搁置起来项目也好执行，如果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论证很多问题，旧建筑结构安全、消防安全是否合理是很麻烦的事情。

谈到文化延续，我上次去日本参观发现他们的历史街区建设的很好，直观印象非常干净、景观设计也很好，历史街区要活起来必须要有原住民的参与。我很担心成都宽窄巷子这类项目，过度商业化，房子要有人住，没人管理很快就会衰败。 

建筑畅言网：在历史街区改造中，如何通过建筑、景观等设计增加设计的体验感？营造独特的、符合当地特色的场所精神？

苏童：增加设计的体验感可以用故事性串联起来，比如说把故事性作为景观设计、建筑设计节点。我们最近做了一个历史街区改造项目的投标，在北京香厂路和万民路交汇的地方，在设计中如何增加空间体验感，我们通过大量历史调研发现该地区在过去有一定休闲、城市杂耍、娱乐的功能，我们设计依据是根据过去旧建筑的造型特点，提炼出有一些历史印记的符号，尊重建筑现在的功能，增加一些屋顶观光和绿化空间，包括室外我们也做了一些演艺小剧场的空间，这种设计要根据历史的风貌，大家比较容易接受，能够激活公共空间。

历史街区改造要以故事性为线索，以气候为外因，设计出的体验空间符合地域的气候特点，以民俗和地域的习惯提炼建筑的色彩。我前段时间去贵州，当地的建筑用鲜亮的土黄色很多，所以设计要努力寻找地域民居方面的设计素材。 

建筑畅言网：您对我国历史街区改造的未来发展还有何意见和建议？

苏童：第一，历史街区改造要重视公共交通的建设，倡导公共交通，方便大家出行。

第二，倡导“轻市政”，即生态市政，这方面还没有实现的案例，是我们的一种理想和奋斗方向。历史街区要减少生产垃圾和废水，提倡生态种植。比如厕所采用干湿分离的厕所，这是台湾的建筑师谢英俊团队经常采用的方式。采暖方面提倡地面采暖，生态环保的同时价格也很有优势。

第三，要强调社区自建，历史街区的改造不能都交给设计事务所设计，会非常困难，比如前门大街的总让人感觉很奇怪，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想。我查阅美国城市设计奖，获奖的项目中有个波士顿人文艺术村的项目，主要是群众自建，非洲、拉丁美洲等不同的特点人们汇集在一起，实现建筑风格多样化发展，这也是人们想从历史街区里面看到的。

第四，政府要问责，要有所作为，尤其针对那种消极保护的地方，这方面要有所改观，放宽居民自建的限制，政府不要管理的太死，不作为不积极。政府管控太死板，居民就没有人愿意自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