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滨：关于建筑遗产若干概念的思考（一）

中国建筑集团中国建筑设计院有限公司建筑历史所所长陈同滨

这是第一次在建筑学会介绍我们的工作，考虑到我们很多工作的专业性比较强，可能在术语上和大家有一定的距离，我今天就以最简单的概念来讨论建筑遗产，希望通过案例可以引发大家的思考。我主要讲三个案例，带出三个概念，第一是对遗产的辨认，何为遗产；第二是怎样通过对比，对建筑遗产的价值进行分析；第三是遗产的概念范畴。

截止到2015年的时候，世界遗产名目总数已经超过一千个，其中绝大部分是文化遗产。在这个过程中，也就是整个世界遗产的保护历程中，2004年和2008年有两个值得关注的文件，第一个是2004年的叫填补空白，是对以往的世界遗产申报情况所做的一个全球的战略分析，找出什么地方是弱项，今后要重点发展。再过了4年，2008年又出了一个报告，探讨什么是突出贡献价值。在这里等于把所谓的遗产价值又做了进一步的声明。我们今天广泛在讲的建筑遗产、建筑文化遗产或者叫历史文化遗产等等，之所以被称为遗产，不是因为是一个老房子就叫做遗产，不是因为它有历史年份就是遗产，而是因为它一定有它的价值内涵和价值特征。关于这点，国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普遍的共识：定义何为遗产，一切基于它的价值。报告认为作为世界遗产要有普世的价值，也就是说，这个遗产是如此的重要，跨越了国界突破了民族，对人类的现在和未来都具有重大意义。保护遗产并不是为了过去，因为遗产里带着祖先的智慧，我们要理解这些东西、保护并传承下去，对我们今后的社会发展有所启迪有所贡献，对民族的文化特性有所表现，所以它的价值在当代及未来都有意义，关键是在这里。

对于文化遗产而言，其价值在于其体现了人类的创造精神和文化多样性，所以对于我们建筑师来说，创造性精神和文化多样性是两个关键词。世界当时一共900多个遗产，其中700多是文化遗产，2008年的这个报告把文化遗产按照主题分为14个类型，这14个类型的数量也做了统计，我们可以看到宗教的、聚落的、历史建筑的、考古的遗产是超出平均线的。主题分类里岩画、原始人类的化学遗址和建造活动没有关系，剩下其余的12个类型全部和人的建造活动有关系，这个建造不一定是盖房子，也可能是盖一个大型工程或者设施，包括象征遗产和纪念物，也是人类创造的，所以这些带有人的创造性的构筑物、建筑物，就是和建筑遗产相关联的，这样的概念就很广泛了。

到2015年为止，中国的世界遗产总数是48项，我们所大概从2007年开始涉猎文化遗产申报工作，从2011~2015年连续五年我们申报的项目全部成功，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五连冠。每一个项目都有它自身的特点，不可复制也不可替代。我接下来从其中选三个类型来讲，第一个是西湖——文化景观的类型，第二个是元大都遗址——考古的城市遗址，第三个是丝绸之路——文化线路类型的遗产。我们可以从这三个代表项目中对建筑遗产的一些基本概念进行探讨。

西湖十景之苏堤春晓

首先讲一下西湖文化景观，我们都知道西湖是国家第一批风景名胜区，当它要申报文化景观的时候，它的属性是归属于文化遗产。如何从风景名胜性质变成文化景观性质的文化西湖？这是一个很困难的地方。大家都知道西湖美，但是西湖的文化体现在哪里？这就是对我们的挑战。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通过它的价值特征把它的载体分成了六大要素，西湖的山水是其中一个载体，三面云山一面城是一个特征，两堤三岛通过白居易和苏东坡多次疏浚西湖形成的一个人为的堤岛格局也是它的一个景观特征。它最核心的价值——西湖十景，始于南宋延续至今，也是它的一个景观要素。还有在西湖周边的各式各样的文化遗迹也是一个特征，把它这些所有承载价值的要素进行切分以后，我们的保护目标就很清晰了，保护住每一种载体就保护了它的某一种价值特征。

首先是西湖的完整性，杭州现在的城市建设已经扩大了4倍，人口增加了4.5倍，在这么强大的城市化进程下，我们当时很担心西湖景观还完整吗？最后我们从历史空间发展的格局来看，发现它依然维持着以前的关系，所以我们基本认定它还是比较完整的，这点也获得了国际认定。第二个要素是两堤三岛，白堤苏堤加上三个岛全部都是人工的，这些人工作为的景观要素，最初是起于疏浚西湖水系，后来形成景观要素，甚至形成了西湖代表性的形象，这些都是人的创造性的行为。我曾经带领瑞士的一个代表去游览夜间的西湖，他表示西湖美得“像神话一样”。

西湖十景从南宋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到了元代和清代的时候对一些景观进行了重新提名，在历次提名景观的时候，都对不同的景观有所阐述，但南宋的西湖十景一直保留了下来，已经成为了西湖文化的一部分。这里面蕴含了很深的文化内涵，西湖景点全部在一个山环水抱的环境里，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等等。整个西湖景观的形成，是由风景、绘画、诗词所组成的三位一体的关联性的文化景观。我国传统的文化景观的形成和西方不一样，没有设计图纸，是一种文化行为，史料记载画家画出他认为好的景色，好事者再提名传播。西湖的四字景观很多，带有一定的诗意，在西湖十景中分别包含春夏秋冬四季，包含清晨、炎日、黄昏、月夜四个时辰，也包含霞雾、和风等不同的气象，还包含了春桃、夏荷、秋菊、冬梅等四种主题花卉，这些都成为西湖的典型性特点。

画家笔下的西湖景色

中国文人不是用西方的方式来观赏景色，西方观念中山水是客体人是主体，以人去理解山水，但中国文人则是反过来把山水和人融为一体，所以对景观的理解和我们的传统文化特征是不可分割的。从北宋到南宋，画家的画风有较大改变，诗情画意的审美观开始兴起。在西湖十景中包含很深厚的中国文化传统。整个西湖的文献史料有1800万字，很多诗人文人为它赋诗赋词，所以文化景观和人的感受会有一个非常直接的关联。建筑物在里面只是一个组成部分，不同的气象不同的季节赏景西湖的感受是不同的。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西湖的景观、历史文化遗迹和它的格局、自然山水以及茶文化传统等等，整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天人合一的精神家园，所以很多文人都把“终老西湖”作为人生的最高追求。这种山水美学的兴起最早应该是始于魏晋时期，到南北宋时期更为明显，但南宋的提名景观和北宋的提名景观还是有区别的，例如北宋的潇湘八景和南宋的西湖十景，从绘画的全景式到框景式，从每一幅画的四字题目的差别，都可以看出从田园风光到诗情画意的转变。在西湖周边还分部着14个历史文化建筑，都和人的建筑行为、造园行为有关。西湖景观承载的文化含量是非常深厚的，同时也因为它有着如此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文化底蕴，所以不仅影响了中国，而且还传播到了日本、韩国等地，其影响力是超乎我们想象的。

2011年6月，在世界遗产大会上，杭州西湖通过审议表决，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西湖申遗获得成功。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遗产的辨认取决于遗产的价值特征，不是只要是历史的就是有价值的，还是要去分析它到底有什么，西湖就展现了我们民族传统的文化行为和审美是如何融入人为的建造活动中，从而转化成一种文化景观并形成建筑遗产的。（节选自建筑的春天——2016年中国建筑学会学术年会发言）

陈同滨简介：

陈同滨，中国建筑集团中国建筑设计院有限公司建筑历史所所长，长期以来一直在第一线从事国家重大文化资源和世界遗产以及大遗址方面的研究保护工作，自1993年以来主持以及合作重要的文化遗产保护工程，合作主持科技部、国家文物局和建设部委托的课题进二十余项，其中包括长城、故宫、莫高窟、高句丽，丝绸之路等一大批国家重大的文化遗产规划工程，带领团队2007年被国家文物总局和国资委联合授予了文化遗产保护特别贡献奖，评价为科技水平国内领先、科技成果独树一帜，在国际文化遗产保护科技领域具有重要影响。2007年至2014年，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陈同滨坚持不懈地探讨和主导了中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超大型的文化路线——丝绸之路的跨国联合申报技术咨询工作，成为联合国启动近30年的横跨欧亚的丝绸之路世界遗产申报的第一个申报成功的路段——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项目，被国际组织评委最具里程碑意义，也为后续项目作出示范的高度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