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慎:最后留下的是真正喜欢建筑的人
来源:网友Windy71投稿 2019-07-11
“先来后到”是《临时》己亥猪年的专访计划。
“先来”重在追寻前辈建筑师真实的思想根源。
“后到”呈现的是后辈建筑师此时的所想所做。
先打下“基本功”,再热爱建筑也不迟。
临时工:学生时代接受的建筑教育和现在相比有什么不同?
庄慎:那时候设计教学是绝对主导,现在的话似乎更多元化,理论教学甚至更像主导,但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教学碎片化。我们读书的时候,接触的思想与其说是“理论”不如说是“历史”。没有像现在这样大量的理论、研究和评论。当时老师教设计就是改图喽:入口怎么做、台阶怎么做、空间怎么做,非常实际的东西。我现在教书就觉得设计教学明显就弱,基本功没有那么重视了,理论比较强。同学们的工作量实在太大,把他们的时间都挤掉了。也很折磨人吧,让很多人失去了耐心和兴趣。当时我们虽然工作量不大,但实际技能反而更加扎实,而且有大量时间自学和琢磨设计。我觉得体力活是不会有太大收获的,只会把自己搞得很疲劳而缺乏自己的思考和有兴趣的方向。
临时工:“基本功”和“思想”哪个更重要?
庄慎:我当然觉得现在的学生眼界会更开阔。从视野广阔度、思想认知度、技能和手法方面等等肯定是高出我们那个年代的优秀学生。但问题是为什么反而现在年轻人会觉得很焦虑,实际工作的时候会摸不着东南西北呢?当然现在同龄人的竞争也会更激烈,实际工作的时候碰到的问题还是基本功的问题。我们当时从学校进入工作的状态是很自然的,不会觉得有任何障碍,也没有纠结的地方。现在有了这个问题:从学校到事务所后,发现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才会画施工图,学会项目管理等,甚至时间非常长。
临时工:可是当一切太理所当然的时候,就不会去想这个事情的意义是什么了吧?
庄慎:对。所以我们当时的同学,目前为止留在设计行业的我想是不多了。可能很多变成了单位的领导,或者机构的管理者,不用再去想建筑设计这件事情,或者早就转行干别的事情。刚刚接触建筑的时候肯定会想:啊!设计是多么好的事情!现代主义的理想是多么牛逼!所有学生开始都是这么觉得的。我们现在这个岁数的人,还有多少人是非常热爱设计的呢?我想是非常少了。当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技能的时候,进入这个行业会很快,退出这个行业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对建筑学热情的持续下降也会很快。我很好奇的是:今天建筑行业的年轻人能坚持多久?他们拥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在现实的情况下有多少可以存活下来呢?最后留下来的,不是那种“坚持”下来的人,而是真正喜欢建筑的人。
临时工:作为事务所的老板,会欣赏怎样的年轻员工?
庄慎:建筑作为一个职业的话,显然是非常辛苦的职业,经济回报似乎也越来越低。如果要是技术特别好的员工我当然喜欢了,如果技术好又热爱建筑那我肯定更喜欢了。但是你热爱建筑基本功不好的话那我根本也不要,热爱建筑的人多了。文艺青年我更不要,想的完全就是虚无缥缈的那些事情,不会有远大的理想。
临时工:对于今天的“公众号”、“论坛”、“讲座”等活动有什么看法?
庄慎:有些人喜欢凑热闹,参加各种“趴体”、各种演讲,但这些信息都是碎片化的,现在的困难不是信息获得的少,而是太多了,不知道怎么来选择,和自己融合在一起,能够进入认知变成系统的一种东西,只是沉浸式体验的信息一点用没有的。但是信息不负责教育,它只负责流量,就会忽悠所有的人说:啊你快来看啊!我这有最牛逼的东西!快来听我这个讲座啊!快来参加我这个活动啊!快来我这场读书会啊!这些都是从自身利益的角度出发,它并不负责教育的有效性。
“独立”就是发现自我的过程。
临时工:“理想”和“现实”的关系是什么?
庄慎:我比较讨厌那种站在特别高的高度去说,自己做的时候就完全两回事的分裂分子。我在设计院工作了3年就开始做事务所,所以市场的“不干净”我也很了解,也清楚“那种”建筑学和现实之间的矛盾关系。并不是像有些人想的,做建筑一定要做最纯净的东西,绝对不是这样子的。而是说,基于实际,一定会有现实因素的很多痕迹,但一定会有各种创作的空间,所以一定可以找到一种方式:使认知和建筑学追求、工作方法统一起来。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不需要讲得很干净,做得很脏。
临时工:从设计院出来进行第一次独立,后来又开始第二次独立,动机是什么?
庄慎:从设计院出来,或者是后来再成立阿科米星,都是到了一个程度而发生的自然转变。第一次从设计院出来,并不是简单地归于追求建筑学的理想,设计院当时是特别好的实践场地,年轻人进去也是会得到很大的锻炼。我这辈子做工程密度最高的就在设计院了,而且建成密度最高的也在设计院(笑)。但就是一个直觉吧,说不出是为什么,也没有那么明确的目的。后来我们成立“大舍”的时候是三个合伙人,只有两个员工,还有一个前台……对啊为什么会有一个前台?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蛮搞笑的(笑)。一起工作的时候,大的目标和理念都挺一致。但是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各自感兴趣的方向肯定会渐渐认识清楚、渐渐有差异,再分开也是非常自然的。第二次独立比较理性一点,但很多也没想得那么清楚。分分合合的事情就是对自己未来的一个直觉的判断吧,有感性也有理性成分。
临时工:理想的独立事务所状态是怎样的?
庄慎:既然是“独立事务所”,它就没有一个标准。事务所这件事情分两头,一头是生意,一头是自我的认同。在一百个事务所里,你的事务所凭什么要给人家知道?唉!你这个人很好玩儿,或者你这个事务所很有个性。怎么样是一个好的事务所呢?我觉得还是根据自己的状态来的。做生意这件事我觉得我不特别擅长,因为我不太享受这件事情。要做的话就只能把它当工作。但不享受这个事情的话只能做到及格。我是乐于做设计和研究的人,特别喜欢反思。并非有很多事务所能像我们一样长期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认知和方法积累的。要把一些基本规则作为打底的东西,比如做生意吧,总不能喝西北风。但做独立事务所不可能只靠这些基本的东西,不然你走不远,你会累死自己而且没有成就感。你得建立自己享受的方式,这个一定是从自己身上去寻找的。往后走得更长远,那一定是对于自己能力、性格长处的发现。
2004年参观柯布建筑作品
是时候改变了。
临时工:“建筑理想”和“建筑实践”哪个对于事务所而言更重要?
庄慎:如果有人问我怎么开事务所,我会先问你怎么找得到活儿呀?这不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吗(笑)?然后才问你的建筑追求在哪里。不可能反过来先说:哦,我的建筑追求是什么。那也太像剧本了吧?这两件事情是同时存在的。对开事务所的人来说,“柴米油盐醋”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我一直强调认知和方法要统一。完全可以在寻找工作界面的同时,弄清自己的建筑学追求是什么。
临时工:对于建筑学的认知经历了哪些改变?
庄慎:有个阶段大量建筑师在探讨如何把现代主义和中国建筑弄到一起。我当时自己的硕士论文也是关于中国庭院。随着独立实践后进入市场,会碰到很多原来的知识体系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有段时间就感到自己认知的贫乏:没有新的认识方法,就没有新的解决方法。后来我读了很多关于大众文化的东西,我开始去理解各种决定建筑的力量,它不仅仅是功能或者设计的需求,还包含了政治经济、生产产业、消费方式等方面。所以我就想要发展新的工作方式,更加理解建筑师的位置。无形之中是在拓展自己的工作界面,同时也在反思以前的建筑学知识。比如从消费的逻辑来讲,空间和功能是可以切开的,和符号有关系,背后有强大的社会生产逻辑。有了这样“解锁”的认知后,会突然发现创作有更多可能性。我们叫“Arch-mixing”意思就是“混合建筑”的意思,这体现了当时的认知状态。
临时工:你们参与的项目很杂,好像不会介意项目类型?
庄慎:我们刚开始工作,还在讲习惯的美学追求的话,主要针对的项目就是传统的项目:一个美术馆啊、一个功能固定的文化建筑啊……这就是工作界面了,不会去碰很商业或者变化很多的东西。我们后来会选择主动去做这些事情,是因为能接到的活儿没有什么美术馆啊(笑)。一直到现在,我们做的大量是普通项目,没有高大上的东西。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大家都觉得某类项目看着就是一坨“狗屎”,显然抢的人少喽,同时关注也少,会觉得这个做不出什么东西。如果能动脑筋从“狗屎”里面做得出好东西,设计师就不仅能生存,而且其实反而成就感更大。
临时工:你们的实践也一直很强调“改变”?
庄慎:我们13年开始做城市的研究,关于“改变”、“空间冗余”……点点滴滴的小东西出来,我会慢慢整理,渐渐看到了一个系统化的东西,才会确定说“改变”这个方向很有意思。其中比如我们发现“局部”其实是可以自治的,可能改造里面会用“局部”的方式,那么新建里面可不可以也用这种方式呢?再比如自然也就会发现“内部”这件事情,这是一块特别广阔的“内部”啊!建筑为什么改变?就是因为使用方式或者技术迭代的频率快于建筑生老病死的频率嘛。这些都是常识,说出来就会觉得是这样。但不去想清楚,它永远是一个看不到的常识,也不会把它转化为工作界面。我们一直在问“什么改变了既有的建筑”还有“什么改变了未来的建筑”,其实都隐含了怎么扩展工作界面。《向拉斯维加斯学习》其实就是对既有的常识进行的反思;《东京制造》也是对司空见惯的土地使用方式进行的反思。中国的建设有了这么大的积累,这么快速城市化的时空压缩,它的状态当然是和所有国家都不一样的。凭什么我们没有认知的新东西呢?我觉得会产生的。
临时工:建筑学本身需不需要改变呢?
庄慎:我自己是个行动派,有了想法就自然而然会去做。我们事务所之前一年搬一次家,也是在用身体去试的。建筑学总有核心的东西,不能被消解,需要被守护,但也有需要拓展、颠覆、反思的东西。一个好的学界氛围就是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情,有的人维护,有的人折腾和尝试新的东西。我觉得我不适合做守护者,更适合于折腾的方式。
建筑师真的不是艺术家。
临时工:会觉得“建筑师”这个身份很特别很重要吗?
庄慎:实际上是和其他行业一样的,但如果要做一个事务所,我觉得还真不能这么看。有时候说不清楚:这件事情是你真的相信?还是你要自己这么相信?但是没有它是不可以的。建筑师的自我认同其实就是和对建筑学的认同有关系。当你觉得它是值得做的一个学问时,自然会认同“建筑师”这个职业,会超过市场给它的定义,虽然在市场看来会觉得这太理想主义了。但如果没有这个想法,建筑学的价值就会被各种因素消解掉。很多人会消极地认为建筑文化和技术方面发展的黄金时代结束了,这么想的话肯定没办法对自己的工作有认同,只好作为职业来做。你要是想有些乐趣,还是要认同建筑学会有未来,会有新的内容和方式出现。有时候我也会怀疑它靠不靠谱,但大部分时间我是相信它存在的。
临时工:建筑师往往控制欲很强,如果发现成果和设计不一样会让工人重做吗?
庄慎:有时候我是可以容忍粗糙的。有一次我们发现一个轻钢结构的连杆因为现场加工精度的缘故,一头螺栓连起来,另一头却够不到螺栓预留洞口了,工人说:哎呀,那焊一下吧?最后和结构工程师商量同意后就焊一下了(笑)。我觉得要看建筑师对整体的把握吧。你在要求什么,容差到什么程度。我们现在碰到的大部分项目,有时施工误差都不小,做到精确的东西要付出很多,会失去耐心,最后就算了,我们可能这点做得不大好,对自己比较宽容(笑)。尽量吧。
临时工:如果一个很坏的业主可以给你一个很好的项目,会接受吗?
庄慎:怎么个坏法(笑)?很多东西有灰色地带存在,但和我们的这单生意是要干净的。所以要学会自我保护,不干违规的事情。其实也是物以类聚,你做怎样的东西,就会吸引来怎样的业主,自动过滤掉了很多不合适的人。
临时工:“建筑师”和“艺术家”的分别是什么?
庄慎:艺术家会更强调自我表达。建筑师一直是在畅想美好生活,希望用适当的方式来解决实际问题,把人带到更好的生活状态。因此,建筑师有自己的身份和特点,建筑的内核一定不是艺术的内核,如果它的内核是艺术的内核,那它一定是最low逼的艺术。我觉得好的艺术一定是最酷、最纯粹、思想最尖锐的。但好的建筑在我看来是具有世俗和乐观精神的。
青年时期的庄慎在工地
人物介绍
庄慎是阿科米星建筑设计事务所(Atelier Archmixing)合伙创始人,同济大学建筑学硕士,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此前曾任职于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1997-2000)并担任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合伙人(2001-2009)。
庄慎的设计作品曾荣获诸多国内外设计奖项,包括:中国建筑传媒奖、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创作优秀奖、建设部、教育部优秀工程勘察设计奖、美国《商业周刊》/《建筑实录》最佳商业建筑奖、WA 中国建筑奖、英国皇家建造师协会杰出建造管理奖等,还曾广泛参与国内外重要展览,包括:法国巴黎蓬皮杜中心当代中国艺术展、德国杜塞多夫当代中国建筑展、伦敦V&A博物馆“创意中国”当代中国设计展、布鲁塞尔CIVA建筑与都市中心“建筑乌托邦”中国新锐建筑事务所设计展、上海双年展,深圳/香港城市建筑双年展,哈佛大学“走向批判的实用主义:当代中国建筑展”;波兰克拉科夫建筑双年展;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威尼斯双年展“自由空间”;深圳坪山新区美术馆“未知城市:中国当代建筑装置影像展”等。庄慎的设计和论文广泛收录于国内外学术期刊,包括:A+U、ARQ (Architectural Research Quarterly)、Asia Architecture、Arquine、《建筑师》、《建筑学报》、《时代建筑》等。庄慎曾受邀在多所大学作学术演讲,还担任南京大学、东南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清华大学的客座评图教授。2014年庄慎被聘为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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