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依谦 ：我的设计观

叶依谦

北京建院执行总建筑师

回望二十多年的建筑设计生涯，我对于建筑设计的思考和对于世界和生命的思考相伴相随，可以说前者是以后者为基础的。我理解的世界是系统的，因为系统才使得丰富的内涵呈现出理性；我理解的生命是流动的，因为有生命的感知，才有了时间概念。

我对于建筑最深切的理解也是系统性和时间性，系统性承载着建筑的理性，而时间性承载着建筑的情感。

我不认为建筑设计是静态的“自我实现”，狭义地讲，建筑可以说是工具、是容器甚至有时是标志，但无论如何不是建筑师自我的纪念碑。因此我理解建筑创作是建筑师将自我投入其中的“无我”状态，建筑师设身处地地想使用者所想，关切他们的感受，以高水平的职业能力为使用者营造健康、舒适和美好的环境。

建筑因服务于人得以产生，以系统性的方法服务于人，是我最根本的建筑观。

围绕着这个根本的建筑观，我的设计观的内涵在不断演进，通过持续多年的多维度思考，我的设计观逐渐聚焦四个方面深化和拓展——系统设计、环境营造、绿色设计和全生命周期设计。

01

多维度思考

作为一位国有大型建筑设计院的主持建筑师，对于建筑设计的思考必然是多维度的，不仅包括美学维度，还包括城市规划、使用功能、经济、安全、生态、技术等诸多维度，设计工作是建立在以系统化多维度的思维方式做综合性的分析和判断的基础上的。

随着年纪渐长，我用于建筑专业之外的哲学、历史、社会学、文学、艺术等的阅读和思考时间越来越多，对于世界也保持着多维度的思考，这些为我的建筑思考提供了丰富的营养，我越来越不拘泥于站在建筑师的本位思考问题，而是努力站在更宏观的视角，看到方方面面的因素，进行理性分析和判断，为建筑设计确定方向。

02

系统设计

在系统化多维度的思维方式下，我对于建筑设计的认识由艺术创作逐渐向系统设计转变。我理解的建筑系统设计包括以下内涵：建筑是由结构、围护、设备、机电、内装及家具软装等各种子系统构成的综合系统。这个系统的正常运行需要充足的能源输入、良好的物理环境以及持续的系统维护。建筑更像是有机体，需要保证新陈代谢的顺畅。

这种系统设计观念，在现代工业设计中被普遍接受。汽车、家用电器、IT产品设计都体现出高度系统化和集成化的特点。受建筑自身属性及社会认知的制约，及建造方式的影响，建筑设计系统集成的程度相比工业设计低。

我理解其原因：一，相对工业产品，建筑的社会属性更强，文化、审美、历史等方面的精神性要求使得建筑基本上无法成为可复制的产品；二，过去几千年传统的建筑功能和配置相对简单，例如现在的普通住宅楼所具备的电梯、上下水、空调暖气、网络这些基本配置，是近一百年逐渐出现并普及的；三，相比汽车、家电等工业产品的制造，建筑建造的工业化程度较低，对建筑设计有很大的影响。

最近几十年，建筑功能和配置的复杂性极速加大，建筑类型也在经历巨大的变化，一些新的建筑类型随着时代和科技发展而出现，例如商业综合体、综合交通枢纽等，而一些老的建筑类型在逐渐消失，例如曾经占据城市中心的工业厂房、仓库等，它们早已不再承载原先的功能，面临着拆除或是改作他用的命运。

建筑的建造也在面临着大的变革，环境、人工等问题促使建造业不得不快速增强工业化水平，而先进的智慧技术也在产生着巨大的影响。一方面建筑部件的工厂制造是大势所趋，另一方面现场的施工也因机器人、BIM技术的支撑走向智慧建造。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建筑设计势必要向工业设计学习，增强其系统性和集成性。系统设计可以有效避免片面性思维，直面设计中存在的各种问题，以系统性思维去统筹、协调各类要素，给出整合性解决方案并动态控制。

03

环境营造

我们接受的建筑学教育可以说是“空间教育”。我们上学时天津大学建筑系系馆门口即镶嵌着“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建筑师主要的工作是在塑造空间。

然而一旦完成过由设计到建造的过程，体验过设计成“真”，曾经想象的空间终于能够置身其中了，我更大的感触是，空间虽然是“空”的，但它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被实在的物体限定出来的，并以光、声、色、味、触这些实在的特征被感知。空间的几何限定方式、空间围护系统的材料构造、空间的光环境、温湿度、空气质量、声环境乃至气味等都是构成空间环境的要素，也是人对空间环境体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空间，一种几何的描述，已经无法完全涵盖所有这些共同引发人的体验的内容，这些可以调动人的所有感官、令人体会到、或热烈，我将这些内容的整体理解为“环境”， 我认为建筑设计的核心任务是环境营造。

同时，环境营造从工程技术角度来讲是一个更全面、更综合的定义。从尺度上讲，由室内环境到室外环境，再到城市环境，每个尺度层级都有不同的环境要素系统，也对应不同的环境营造方法；从物理环境上讲，一个整体的环境由光环境、声环境、风环境、色彩环境等不同的子系统构成；从人的行为上讲，可以分为私密环境、公开交往环境、休憩景观环境等。以系统性的思维去理解、分析和营造环境会创造出非常丰富的体验感，这是所谓的“空间体验”无法比拟的。

04

绿色设计

如果说系统设计我的设计方法，环境营造是我的设计核心任务，这两个设计观都经历了演化的过程，绿色设计则一直是我坚持的设计价值观。

我在最早设计的北京怡海中学和孟加拉国际会议中心中即尝试绿色设计。这两个项目的设计均结合当地的气候条件，有针对性地采用了遮阳、增加自然采光和对流通风等建筑策略的绿色设计手段，在满足使用功能和使用者舒适度的前提下，降低能耗和排放。

和从指标性的后评估反推出来的绿色设计不同，我理解的绿色设计是当代建筑应有的价值取向。建立在多维度思考基础上的绿色设计不是偏激的唯技术论，也不是执着于以量化指标去衡量建筑，而是一种以绿色价值观带领整体设计的设计观念，健康、人性化和环境友好是其核心，也是需要取得良好平衡的要素。

建筑应该尽可能创造人亲近自然的环境和机会，尽可能做到自然采光和自然通风；结合气候进行设计，在北京的设计注重组合布局、建筑体型和围护系统的热工性能；采用可回收利用的环保材料；采用高效率的清洁能源系统——是我在工作实践中始终坚持的绿色设计原则。

对于那些过度强调技术手段的绿色设计观念我一直持审慎态度，一座完全密闭，靠机械通风做到恒温恒湿、零能耗的建筑，割裂了建筑与自然环境的有机关系，不应是绿色设计的发展方向。

05

全生命周期设计

在一座建筑的生命周期内，会遇到修缮装修、设备更新、结构加固、功能改变乃至改造重建等各种情况。城市更新和既有建筑改造的核心问题之一，就是如何对建筑全生命周期进行设计并合理使用。

我理解的全生命周期设计包括以下内涵：首先，建筑在全生命周期内能够被充分使用才是最绿色的；其次，在建筑的全生命周期内会有多次和持续的改造设计。

因此，在一个新项目的设计之初即需要思考如何对建筑的延续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全生命周期进行有效的动态控制。设计要为未来的调整和改变做准备，考虑到社会的变化、功能的调整、技术的革新等关键问题，使得建筑具备足够的韧性。

而对于城市更新和既有建筑改造，要尊重历史，珍惜建筑承载的记忆，满足当下需要的同时为未来留出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