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土建筑设计

李琳，Ecoland易兰国际建筑规划院总建筑师

李琳：

我是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以前在中国中元做总建筑师，现在已经退休。退休前四年，朱小地院长让我过来做工作室。我从中央单位机械工业部调动到北京院，成为副总建筑师，和刘晓忠、邵伟平都很熟，后来组织了北京院约翰·马丁国际建筑设计有限公司，担任首席建筑师。我认为乡土建筑是个大为可谈的话题，希望谈谈自己的见解。 

我有几个概念特别糊涂，希望大家能帮我澄清一下。

第一个，“乡土建筑”这个词的由来，以及“现代建筑”和“现代中式建筑”这两个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一直在想，现代中国建筑是我们的研究方向，今天又来谈乡土建筑、新乡土建 筑，这两个是一样的吗？我不知道。按我自己的想法，没有新乡土建筑，只有现代中国建筑。

乡土建筑，就是原汁原味的老的乡土建筑，在这种定义下，根本就不能改，原来的道路系统是土路、石板路，路边是水沟，就得都保留原样，非得改成柏油路和暗雨水沟，井水改成自来水，那就不是乡土建筑。因此，要保留乡土建筑，前头就一个字——老，不谈新，这是我的观点。而项目实现的前提就是旅游，一定没有任何新的生产力和生产功能在里面，刚才高老师也提到了“现象学”，我们要做的就是制造这样一种古村落的现象。

作为建筑师，在做老乡土建筑时就不要讲建筑师的才能，什么建筑艺术，什么伟大的艺术，统统放到一边，你尊重历史你就伟大，否定历史改用新材料就不伟大。在历史圣人面前我们就得跪下来，五千年留下来的建筑形式就是我们的精神孔子，一定得膜拜，完全尊重。对于现代中国建筑，则不管是用传统材料还是西方的建筑语言去构成空间形态，怎么做都可以，每个建筑师都能充分发挥自我。

刚才大家也从乡土建筑谈到了新农村规划，我的第二个概念又开始混淆了。既然是建筑，就不要说规划，这两者完全是两种概念，“规划”强调的是宏观空间和多个空间组合，“建筑”就讲单个建筑。现在的农村，如果不是为了旅游或国家限定的古村落保护，百分之百需要改造，因为古村落不可能承载现代生活，光纤网络进不去，家里都开汽车了道路还是土路，太阳能在这些古建上也装不了，所以要说新农村。就是新农村，也别提旧的。但是可以适度地用一些现代中国建筑的风格，加一些现代和传统的建筑材料。

我做过三个村落规划项目，其中一个在海南岛。该项目的前提就是拆迁，把三个村落整合成一个，后期怎么装人就不管了。另两个项目很有意思，其中一个在怀柔的山里，分为三个居住小组，可以有两种规划方法，一是找块平地，把三个小组聚在一起，集中解决道路、教育、市政设施等问题；二是保留原始的村落面貌，维持分开的现状，让他们各过各的，他们的社会结构决定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村民们多数是兄弟之间相邻而居，不可能把别人搁在边上，从心态上就不接受。我们规划的第二个理念是在旧有的空间模式上把旧建筑物变成新建筑，尤其在山里，要实现燃气供暖很困难，很多人还靠烧柴禾供暖，得有柴房，自己家里养点山羊，不能因为盖了新房子就不让养了，得有羊圈，有的养鸡，得有鸡舍。农村除了电花钱，其他都不花钱。在不花钱的情况下，就得有空间容纳这些不花钱的资源，因此建筑形态必须是院落式的，也不改变原来的宅基地，以免引发社会矛盾，建筑师没有能力解决这些矛盾。反过头来说，一旦被开发商和政府解决，势必会打破原有的社会结构。我们觉得社会最基本的结构是婚姻家庭，这个关系不可大变，在此基础上保留原来的房子和院落空间布局。道路系统尺度基本不变，只是铺了一层沥青，最重要的是保留了原来每个小组集中的场地。

我觉得新农村的保留不是一定要让他们保留老房子，什么都不能动，而是通过保留原有的社会结构和生活模式，最终保留原有的空间形态。用新的建筑代替形态，历史才能向前发展，文化也得到了传承。

梁思成先生说过，中国的建筑师分为四挡，第一档建筑师只做中国古代建筑，原汁原味，不加创造，第二档是模仿西方古典建筑师，第三档是模仿现代西方建筑师，第四档是中国现代建筑师。我觉得现代中国建筑真正讲的是精神和灵魂，建筑的精神和灵魂就是心灵的感受。

儒家的人、道家的人如何通过空间让人的心灵得到升华，我认为这就是中国现代建筑的灵魂所在。我的话可能有点走题，因为我实在被很多概念搞得很乱，有这样说那样的说。大家都介绍了非常好的经验，但是我觉得咱们就应该简单地去做，该“土”的就别改别动，窝头就是窝头，别往里面掺白面，不要做“两面馒头”，这是北京土话，就是踏踏实实做。该现代的踏踏实实做现代，更多地去挖掘那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涵，这样事情就解决了，很简单。至于投资人做什么，市场的导向怎样，如果我们能够引导开发、引导投资，给投资找一个更好的方向，让投资人得到经济上等各方面更好的回报，我们就去努力争取，说服他们，用更好的作品去引导投资人，这样也不是不能做。我在怀柔的那个项目，后来得了包括北京市颁发的很多奖，因为就是正好引导了他们，项目被老百姓所接受。其实这事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有一定的难度。 

畅言网编辑：

在座的都是建筑师，对于乡土建筑、新乡土建筑或者李老师刚刚说的中国现代建筑应该有自己的认识。刚好现在是我们的第二轮自由发言时间，有没有哪位嘉宾想聊聊自己的想法？

 孙波：

我想说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有的甲方找我们是因为我们是美国公司，有的时候甲方会问我们，或者找国内的建筑师咨询，问我们做的设计是美国建筑师做的，还是中国设计师做的？我想现代中国建筑可能确实是一种风格，的确有一种特色在里面。 

李琳：

我刚毕业的时候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说日本建筑师做出来的就是日本建筑？我怎么看都觉得和西方建筑师做的没有什么不一样啊。也照样是女儿墙，照样是混凝土，为什么就称之为日本建筑？后来我在四十几岁的时候拿到全国的优秀建筑设计师一等奖的时候，拿奖的时候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建筑师把那种灵魂的东西做进去，把自己对空间的认知做到建筑里面的时候，无论用什么现代材料，无论用什么现代手法，它一定是乡土的，一定是本地化的。 

朱起鹏：

我觉得刚刚李老师谈的有的很有道理，但是有一些部分我想以我们三个人的实践经验谈一下个人看法。首先李老师说的这几个分类，我觉得可以这样排，首先一个大的元素概念叫做建筑，建筑是一个类型。李老师刚才说规划是规划，建筑是建筑，这是两个层面，不同的问题，但是对于乡村来说，具体到乡村这个事来说，建筑是很次要的，以规划为主。但是中国的规划有时候不管事，所以最后为什么这么多建筑师到乡村里去工作，像何崴老师和苏童老师一个一个房子去改造建筑，这个我能理解，因为规划不起作用，农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他要看到一个实际的效果，你给他改一个抽水马桶，造出来一个新的卧室，他会觉得“这个好”，这样一来在村庄里就有爆炸效应。在农民的意识形态里，他认可这种形式，不认可规划，而且各级部门对规划的执行有时候也是乏力的。 

李琳：

其实我说的规划的概念就是基本不动，原来的也基本上动不了。 

朱起鹏：

我们再来说另外一个概念，就是乡土建筑。乡土建筑和建筑有什么关系呢？乡土我认为还是有一定场地化的，这个乡土当然也可以在城市，也可以在乡村或者城镇。 

李琳：

那么地域建筑和乡土建筑有什么区别呢？ 

朱起鹏：

乡土建筑对应的是乡土的材料、乡土的技术和生活习惯，有这几个对应的点。当然我觉得这个技术是可以进化的，包括生活习惯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一正两厢这种格局，原来很多建筑都是这样的。我记得我的老师曾经说过，我现在依然想保留四合院，但是发现人们不按四合院的形态生活了。地域建筑更宽泛，城市、高层、超高层，高密度集中，也有地域性。乡土建筑特指是什么？乡土建筑中的建筑包括生产生活方式与自然的关联都更直接。

李琳：

那么乡土建筑可以算是地域建筑的一类，地域建筑是一个物理形态，是一个区域，比如四合院是北京地域建筑的代表，乡土建筑只是地域建筑的一个分支，不是并列关系。 

朱起鹏：

刚才您说的建筑分类里还有一类是遗产类建筑，包括我们说的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国保、省保、市保、尚未登记为文物保护单位的不可移动文物，还有新的由建设部管的历史建筑。这些建筑我特别认同您的观点，这些建筑在原则上能不动就不动，特别是级别高的，包括传统村落，现在也慢慢纳入这个范围里。我们评价一个传统村落，现在都是概念化的，到微观技术层面怎么做？

李琳：

咱们不说技术层面，就说概念。我的概念是什么，就是说凡是作为历史文物保护的建筑，就是踏踏实实地保护。现代中国建筑，也包括局部保护和适当改造，都算现代建筑。农村也可以用马桶，这就不属于旧乡土建筑了，已经走到了现代建筑的范畴，只是说现代元素的百分比更多一些。可能房子哪里都没变，全部做了粉刷，装了一现代马桶，这样只要一加入现代手法，不管加入多少，都应该论为现代建筑。中国建筑史也是这样写的，即使是现代手法用了传统的材料，也应该叫做现代中国建筑。但是如果手法一点都没变，材料也是原汁原味，只是进行了修复，那就是古代的东西。作为建筑师来说，我认为保留原有形态更能传承它的历史。 

苏童：

刚才朱工讲的分类法，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做事情的前提条件。如果我们不知道规定而一点点去做，最后就会做出一个很可笑的建筑来。

我觉得现在的问题是，这些规定确定了之后，我们怎么去解释这些规定，不管是建筑师自己解释，还是对村民解释，还是被行政解释。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建筑师能够掌控的。比如刚才说的，一个村子明明是新的，但非要在里面建设明清风格的建筑，从我们建筑师的角度来讲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有时候行政上和投资方会左右你去做这样的东西，这其实是中国目前发展中一个很不好的因素。 

我来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关于什么是乡土建筑。我也没办法定义，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这么去理解，当前不管是在乡村也好，还是在城市也好，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是针对现在大家的生活方式改变而做的。我们都是北京人，但我们现在也不是百分百按照老北京的生活方式去生活，比如天天吃炸酱面，喝豆汁儿。人在往前走，生活方式也在改变，包括农民的生活方式也在改变。但是现在行政上的一些条例、一些政策，再加上我们建筑师对这些政策的一些不透彻的理解，和自身准备的不足，导致我们建出来的东西有些是不适合的。 

现在很多城市里的居民都养狗，其实在高层建筑里是不适合养狗的，而农民本来是在院子里养羊养猪，却让农民搬进一些高密度的房子，其实这也是不适合的。虽然今天大家的生活方式都逐渐改变了，但是如果你给他的东西不适合他的生活方式，这个东西就是很可笑的。所以我们在讨论新乡土建筑的时候，就是要把人们真正的生活内容保留下来，然后再做出一个空间。至于建筑形式是什么样的，建筑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做法，自由发挥就好了，但最原则的是要关注人的行为。 

朱起鹏：

遗产建筑真正像李老师说的那种，比较高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必须原封不动地保留的建筑，在整个中国的传统建筑里面占到多少？沧海一粟。有保护身份，有保护措施，甚至于有一部分保护资金能够注入的，真的是沧海一粟。这就是为什么对于一些旧建筑，要采用一些现代化的手法。因为这么大的量，比如北京的四合院里保护院有多少？这些保护院为什么留不住？人家悄悄把门一关自己就改了，为什么？因为生活方式变了。这些房子不是空着的，不是每座都变成博物馆，每个都是冷冻化的标本。 

就像意大利一样，意大利的大多数房子都在用，中世纪的房子甚至罗马时期的遗迹，都是跟现实的社会生活组织在一起的。就是因为它要被使用，所以这些建筑里就需要有局部的更新，把现代的生活方式注入进去，水电暖、保温、上下水等等。我们注入现代化的设施和手法，是为了让更多这一类的传统建筑能够保留下来。如果北京所有的四合院都采取冷冻式保存，里面居住的人怎么办？都按原来的方式生活吗？每天抱一堆柴火烧炕，盘腿儿坐在那儿，你是贝勒爷，我是格格这样，肯定不可行。 

其实对于传统建筑的保存，不管是何崴老师做的改造也好，还是其他建筑师做的改造也好，都是为了保留更大量的传统建筑，告诉人们老房子一样能够有新生活，老房子一样能有高品质。这个示范意义对于我们的乡建来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主力推动因素。 

苏童：

我认为朱工说的很对，我也很同意。我觉得现在的新乡村建设关键还有一点，一定要和工业化结合起来。工业化结合其实意味着经济型，因为经济非常重要，改造一个建筑能体现建筑师水平高，但现在实际的现象是，整个农村都在衰败，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在衰败，这不是一个建筑两个建筑的问题。如果要推广，全是磨砖对块那种工艺，全要找手工艺人，难度太大。北京的改造全国各地都来参观，参观之后都有一些怪招。比如杨梅竹斜街那块把工业化做好盒子塞到古建筑里头，这实际上都是在探讨一种模式，都是要和工业化结合，都想复制。这个很关键，这是我的一点感受。 

张怡龙：

我觉得刚才李老师讲的那个古村整体保留的那个，在旅游业态主导的新乡建中是非常有作用的，因为很多村落的古建有很多建筑类型上的代表性，或者说建筑材料应用上的代表性，或者说文化沉淀上的代表性。您提到的保留社会结构和社会形态，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关键的事，让我想起来为什么会产生新乡土建筑的定义。按照您的观点来说，乡土建筑其实对应的就是一个旧的社会结构，现有的农村社会结构已经土崩瓦解了，它的家族成员很多到城里去打工，原来一代有五六七八个儿女，周边亲戚也很多，大家住在一起，这也和当年的社会生产组织形式是密切相关的，一起干农活，遇到纠纷时一起扛着锄头打架。随着这些五六十年代的劳动力的变老，他们下一代的子女不可能再形成这样一种结构，因为都往城市去了，都想在大城市留下，原有村子的建筑空间所容纳的社会结构就逐渐丧失掉了。即使现在开放二胎，也不可能回到以前那种有众多兄弟姐妹的社会结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