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名：更现实一些 更浪漫一些

高世名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协副主席

选自中国美术学院2024毕业典礼上的致辞

2024届的毕业生们，在2020年9月的入学典礼上我曾经讲道：“中国美术学院教育的核心，是让学生意识到有不同的世界观，有众多别样的世界，让你们慢慢养成对事物的敏感、洞察、理解与包容，慢慢地建立起自己独立的精神生活。”4年过去了，我相信每位同学的生命中都会保留一份基因，那就是艺术。艺术是生活世界的一面镜子，是新生活的精神准备，在未来的日子里，希望你们悉心守护。

2024年这一届很特殊。在求学过程中，有两个你们切身经历的事件注定载入人类史册，一是全球疫情大暴发，二是人工智能大爆发。

全球疫情大暴发让你们认识到什么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使你们真切领会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同样，我们也深切地了解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世间一切总会春暖花开。

我想重点谈一下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大爆发改变了教育和艺术的方式，改变了我们对于人类智能甚至人本身的理解。莎士比亚有句话说得好：“上帝给了你一张面孔，你给自己又造了一张。”在AI时代，老天给了人类一个大脑，我们自己又造了一个。

在这次毕业展中，大量的作品都与AI相关。其中，有的用AI辅助创作，有的以AI作为创作主题，有的则更深地介入生成式AI的内在机理。这几年，AI正成为我们许多新兴专业的必备要素。

在此，我有三点思考与你们分享：第一，AI是人自我认知的镜子以及人类社会意识的镜子。AI不只模拟、延伸、增强、拓展了人的思维，而且还对我们理解人类的语言、思维和智能本身有着巨大的推进作用。第二，AI不只是研究和制造的工具，更是感知和思维的工具。第三，我们使用AI、发展AI，不是为了替代人类既有的能力，而是要发展出新的能力。

我一直强调我们有两个AI：一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另一个是Artistic Intelligence，艺术智性。我相信，人工智能越发达，人类就越需要艺术智性。所以，我们搞艺术的人不要担心自己的工作会被AI替代——真正的创造者是不会失业的，能够被替代的就不是真正的创造力。

我一直主张“与AI一起进化”，进化的结果应该是发展出一个与人工智能水乳交融的全新主体，也就是“人+AI”的复合体。这种复合体将在远超自然人的尺度上学习和创造，在未来漫长岁月中激活人类所有的文明基因，从而形成一种超越性的通与变、智与识。

同学们，你们身处全新的数字智能社会，所有现成的知识和技能都会在大数据与AI的反应堆中被迅速分解、吞噬。具体的知识和技能不再是职业保障，你们必须养成一种适应变化、开放学习、自我迭代的能力。拥有这种能力，你们就会在生活中建立起一所终身学习、永不毕业的“我的大学”。

就艺术而言，创造不是单纯的差异之生产，不是为新而新。创造是新生活之创造、新人之创造，必须扎根大地，必须情系众生。所以，我不断提醒同学们——不要只做艺术界的艺术家，要做世界的艺术家。

做世界的艺术家，艺术就不只是风花雪月的“修养之学”，而是开物成务的“有为之学”。这些年，我们倡导“以乡土为学院”，就是要打通内外、贯通群我，将学科的知识、生活的知识、社会的知识融为一体，将艺术教育建设为扎根中国大地的“有为之学”。创造不是凌空蹈虚、自我陶醉，它是用想象力解决问题的能力，是以创造力去面对生活、超越自我、重塑现实的能力。

创造并不只是为了生产出作品，更重要的是“为人生而艺术”。所有伟大艺术作品都是一个伟大目标的副产品，这个伟大目标就是“立人”。做世界的艺术家，就要去“立人”，去努力推动一种“人人的艺术”。人人的艺术，是为了从那些被日常生活磨平了的人身上重新发掘出感情与智性、批判和行动的勇气，为的是重新找回众人自我表达和自我更新的力量，重建一种思想与心灵的“艺术时刻”。

最后，对于即将走出校门的同学们，我还有一点期待——希望大家在未来的创作和生活中，更现实一些，更浪漫一些。

更现实一些，是希望你们更深地融入社会，更真挚地去生活，只有深耕社会才能理解现实，只有理解现实才会理解自己，只有最接地气的人生才最深刻、最丰满。更浪漫一些，是指在你的心中要有种“大浪漫”的激情。只有始终坚持大浪漫的情怀，你才会在人生这场不可逆的旅途中无所畏惧，永不停留。